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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七章 聚短离长

时间:2012-12-08 07:04    来源:未知    作者:admin    点击:

  她不停的笑:「现在你居然要我做这些事,你不是呆子谁是呆子!」
  谢晓峰真的是个呆子?
  他五岁学剑,六岁解剑谱,七岁时已可将唐诗读得朗朗上口,大多数像他那种年纪的孩子,还在穿开裆裤。可是他在慕容秋荻面前,却好像真的变成了个不折不扣的呆子。
  无论谁在某一个人面前都会变成呆子的,就好像上辈子欠这个人的债。
  他幔慢的站起,看著她,道:「你说完了没有!」
  慕容秋荻道:「说完了又怎样?难道你想杀了我!」
  她的笑声忽然变成悲哭,大哭道;「好,你杀了我吧,你这对我,反正我也不想活了。」
  她哭得伤心极了,脸上却连一点悲伤之色都没有,忽又压低声音,道:「喜欢你的女人太多,我知道你渐渐就会忘了我的,所以我每隔几年就要修理你一次,好让你永远忘不了我。」
  这句话说完,她哭的声音更大,忽然伸手在自己脸上用力掴了两巴掌,打得脸都紫了,又大叫道:「你为什不索性痛痛央央的杀了我?为什要这样打我?折磨我。」
  她捂著脸,痛哭著奔下山坡,就好像他真在后面追著要痛打她。
  谢晓峰连指尖都没有动,山坡下却忽然出现了几个人。
  一个满头珠翠的华服贵妇,第一个迎上来,将她搂在怀里。
  后面跟著的三个人,一个是白发苍苍的老者,腰肢也还是笔直的,手里提著个长长的黄布袋。
  另一个人虽然才过中年,却已显得老态龙锺,满睑都是风尘之色,彷佛刚赶过远路。
  走在最后面的,却是个身材纤弱的小姑娘,一面走,一面偷偷的擦眼泪。
  谢晓峰几乎忍不住要叫出来。
  「娃娃。」最后走上山坡的这个小姑娘,竟然就是他一直在担心著的娃娃。他没有叫,只因为另外三个人他也认得,而且认得很久。
  那老当益壮的白发人,是他的姑丈华少坤。
  二十年前,「游龙剑客」华少坤力战武当的八大弟子,专曾一败,又娶了神剑山庄主人谢王孙的堂房妹妹「飞凤女剑客」谢凤凰,龙凤双剑,珠联璧合,江湖中都认为是最理想的一对璧人。
  那时正是华少坤如日中天,平生最得意的时候,想不到就在这时侯,他竟败在一个乳臭还未乾的十来岁的童子剑下。击败他的那个小孩,就是谢哓峰。
  正将慕容秋荻抱在怀里,替她擦眼泪的贵妇人,就是他的姑姑谢凤凰。
  那个身材已刚臃肿的中年胖子也姓谢,也是他的远房亲戚,而且还是从小看著他长大的。
  他很小的时候,就常常溜到对草湖畔的小酒店去要酒喝。这中年胖子,就是那小酒店的谢掌柜。
  他们怎也到这里来了?怎会和娃娃在一起?.谢晓峰猜不透,也不想猜,他只想赶快走得远远的,不要让这些人看见他。
  只可惜他们都已经看见了他,华少坤正在看著他冷笑,娃娃正在看著他流泪。
  谢掌柜已喘息著爬上山坡,弯下腰,陪笑招呼:「三少爷,好久不见了,你好。」
  谢晓峰很不好,心情不好,脸色也不好,可是对这个在他八、九岁时就偷偷给他酒喝的老好人,他却不能不笑笑,才问:「你怎会到这里来的!」
  谢掌柜不会说谎,只有说老实话:「我们都是慕容姑娘请来的。」
  谢晓峰道:「她请你们来干什!」
  谢掌柜迟疑著,不知道这次是不是还应该说老实话。
  谢凤凰已冷笑道:「来看你做的好事。」
  谢晓峰闭上了嘴。
  他知道他这位姑姑非但脾气不好,对他的印像也不好,世上本就没有任何女人会喜欢一个把自己老公打败了的人,不管这个人是不是她的侄子都一样。
  可惜姑姑就是姑姑,不管她对你的印像好不好,都一样是你的姑姑。
  他虽然闭上了嘴,谢凤凰却不肯放过他:「想不到我们谢家竟出了你这样的人才,不但会欺负女人,连自己的孩子都可以不要。」
  她指著慕容秋荻脸上的指痕:「你已经骗了她两次,她还是全心全意的对你,你为什还要把她打成这样子。」
  慕容秋荻流著泪道:「他他没有」谢凤凰怒道:「你少开口,刚才你们在那小客栈里说的话,我们全都听得清清楚楚,他自己既然一句都不敢否认,你为什还要替他洗脱。」
  她又问:「那些话谢掌柜是不是也全都听得清清楚楚。」
  谢掌柜道;「是。」
  谢掌柜道:「你说别的女人,我们管不著,也懒得管,可是姑苏慕容踉我们谢家的关系却不同,就是你不要你的儿子,我们谢家却不能不认这个孩子,更不能不认这个媳妇。」
  谢晓峰没有开口,他的嘴唇在发抖。现在他总算已完全明白慕容秋荻的企图。
  她故意将这些人找来,安排他们躲在那客栈附近,故意说那些话,让他们听见,好让他以后想辩白也没法子辩白。
  现在她已是江南慕容和天尊的主人,可是她还不满足。她还在打神剑山庄的主意。
  谢家若是承认了她们母子,她当然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接下神剑山庄的霸业。
  谢凤凰又在问:「你还有什话说!」
  谢晓峰没有话说,这些事他虽然已想到,却连一句都没说出。
  谢凤凰道:「谢家的家法第一条是什!」
  谢晓峰的脸色还没有变,谢掌柜的脸色已变了。
  他也知道谢家的家法,第一条就是戒淫━━淫人妻女,斩其双足。
  谢凤凰冷笑道:「你既已犯了这一戒,就算我大哥护著你,我也容不得你!」
  她的手一招,山坡下立刻就有个重髻童子送上了一柄剑。
  剑一出鞘,寒气就已扎人肌肤。
  谢凤凰厉声道:「现在我就要替我们谢家清理门户,你还不跪下来听命受刑!」
  谢晓峰没有跪下。
  谢凤凰冷笑道:「人证物证俱在,难道你还不肯认错,难道你敢不服家法?」
  她知道没有人敢不服家法。
  谁不服家法,谁就必将受天下英雄的唾弃,现在她手里不仅有一把剑,还有条绳子,用江湖千百年来传下的规矩编成的绳子,这条绳子已将谢晓峰紧紧捆住。
  谁知谢晓峰就偏偏不服。
  谢凤凰脸色变了。她是个很幸运的女人,不但有很好的家世,也有个很好的丈夫,江湖中敢正眼看看她的人却不多。所以她傲慢、骄纵,一向是大小姐的脾气,从来也没有将别人看在眼里。她想到的事立刻就要做。
  长剑一抖,已经准备出手。
  可是她想不到那位走两步路就要喘气的谢掌柜,动作忽然变得快了,忽然间就已挡在她面前,陪笑道:「华夫人,请息怒!」
  谢凤凰道:「你想干什?」
  谢掌柜道:「我想三少爷心里也许还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苦衷,就算华夫人要用家法处治他,也不妨先回去见了老太爷再说。」
  谢凤凰冷笑道:「你口口声声的叫我华夫人,是不是想提醒我,我已不是谢家的人。」
  谢掌柜心里当然就是这意思,嘴里当然不肯承认,立刻摇头道:「小人不敢。」
  谢凤凰道:「就算我已不是谢家的人,这把剑却还是谢家的剑。」
  她长剑一展,厉声道:「这把剑就是家法。」
  谢掌柜道:「华夫人说得有理,只不遇小人还有一点不明白。」
  谢凤凰道:「那一点!」
  谢掌柜还是满脸暗笑,道:「我不懂谢家的家法,怎会到了华家人的手里!」
  谢凤凰脸色又变了,怒道:「你好大的胆子,竟敢对姑奶奶无理。」
  谢掌柜道:「小人不敢。」
  一这四个字出口,他左手一领谢凤凰眼里,右手一撞、一托,谢凤凰掌中的剑,忽然间就已到了他手里。
  他的人已退出三丈。
  一这一招用得简单、乾净、迅速、准确,其中的变化巧妙,更难以形容。
  谢晓峰出手夺柳枯竹的剑,用的正是这一招。
  谢凤凰整个人都已僵住,脸色已气得发青,厉声道:「你是从那里学会这一招的!」
  谢掌柜陪笑道:「华夫人既然也认出了这一招,那就最好了。」
  他慢慢的接著道:「这是老爷子的亲传,他老人家再三嘱咐我,学会了这一招后,千万不可乱用,可是只要看见谢家的剑在外姓人的手捏,就一定要用这一招去夺叵来。」
  他又笑了笑:「老爷子说出来的话,我当然不敢不听。」谢凤凰气得连话都说不出了,满头珠翠环佩,却在不停的响。
  她也知道这一招的确是谢家的独门绝技,而且一向传子不传婿,传媳不传女。
  刚才她的剑正一瞬间就已被人夺走,就因为她也不懂这一招中的奥秘。
  华少坤忽然道:「阁下是谢家的什人?」
  他的人看来虽然高大威猛,说话的声音却是细声细气,斯文得很。他本来不是这样子,自从败在三少爷的剑下之后,这些年来想必在求精养神,已经将涵养功夫练得很到家了,所以刚才一直都很渖得住气。
  谢掌恒道:「算起来,小人只不过是老太爷的一个远房堂侄而已。」
  华少坤道:「你知道这把剑是什剑?」
  谢掌柩道:「这就是谢家的祖宗剑,传下来的四把宾剑之一。」
  剑光一闪,剑气就已逼人眉睫。
  华少坤长长叹了口气,道:「好剑!」
  谢掌柜道:「的确是好剑!」
  华少坤道:「阁下配不配用这把剑!」
  谢掌柜道:「不配。」
  华少坤道:「那阁下为何还不将这把剑送还给三少爷!」
  谢掌柜道:「小人正有此意。」
  他说的是老实话,他本来的确早就有这意思了,却不懂华少坤这是什意思。
  可是他看得出谢凤凰懂。他们是经过患难的夫妻,他们已共同生活了二十年,现在她的丈夫要人将这柄本来属于她的剑送给别人,她居然没有一点懊恼愤怒,反而露出种说不出的温柔和关切。因为只有她懂得他的意思,他也知道她懂。
  剑已在谢晓峰手里。可是他们两个人谁都没有再去看一眼,只是互相默默的凝视著。
  也不知过了多久,华少坤忽然道:「再过几天,就是十一月十五了。」
  谢凤凰道「好像还要再过八天。」
  华少坤道「到了那一天,你嫁给我就已有整整二十年。」
  谢凤凰道「我记得。」
  华少坤道:「我从小就有个誓愿,一定要到成名后再成亲。」
  谢凤凰道:「我知道。」
  华少坤道:「我成名时已四十出头,我娶你的时候,比你就整整大了二十岁。」
  谢凤凰笑了笑,道:「现在你还是此我大二十岁。」这地方不止他们两个人,他们却忽然说起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私事来。
  他们的声音都很温柔,表情却都很奇怪,甚至连笑都笑得很奇怪。
  华少坤:「这二十年来,只有你知道我过的是什日子。」
  谢凤凰道:「我知道,你你一直觉得对不起我。」
  华少坤道:「因为我败了,我已不是娶你时那个华少坤,无论到了什地方,都已没法子再出人头地,可是你」他走过来,握住了她妻子的手:「你从来也没有埋怨过,一直都在忍受著我的古怪脾气,没有你,我说不定早已死在阴沟里。」
  谢凤凰道:「我为什要埋怨你,这二十年,每天早上一醒来,就能看见你在我的身边,对一个女人来说,还有什事能比得上这种福气。」
  华少坤道:「可是现在我已经老了,说不定那天早上,你醒来时就会发现我已离你而去。」
  谢凤凰道:「可是」华少坤不让她开口,又道:「每个人都迟早会有那样一天的,这种事我一向看得很淡,可是我绝不能让别人说,谢家的姑奶奶,嫁的是个没出息的丈夫,我总要为你争口气!」
  谢凤凰道:「我明白。」
  华少坤握紧她的手,道;「你真的明白!」
  谢凤凰点了点头,眼泪已流下面颊。
  华少坤长长吐出口气,道:「谢谢你。」
  谢谢你。
  这是多俗的三个字,可是这三个字此刻从他嘴里说出来,其中不如藏著有多少柔情,多少感激,汝得连化都化不开。
  娃娃的眼泪已湿透衣袖。现在连她都已明白他的意思,连她都忍不住要为他们感动悲哀。
  华少坤已坐下来,坐在草地上。草包早已枯黄虽然在少年情侣的眼里,这里还是绿草如茵的山坡,那也只不过因为在情人心里,每一天都是春天,每一季都是春季。
  他们都已是多年的夫妻,他们的爱情久已升华。
  他坐下来,将手里提著的黄布包摆在膝盖上,慢慢的抬起头,面对著谢晓峰。
  谢晓峰已明白他的意思,只不过还在等著他自己说出来。
  华少坤终于道:「现在我用的已不是剑。」
  谢晓峰道:「哦!」
  华少坤道:「自从败在你剑下后,我已发誓终生不再用剑。」
  他看著膝上的包袱,道:「这二十年来,我又练成了另外一种兵刃,我日日夜夜都在盼望著,能够再与你一战。」
  谢晓峰道:「我明白。」
  华少坤道:「可是我已败在你剑下,败军之将,已不足言勇,所以你若不屑再与我这老人交手,我也不怪你。」
  谢晓峰凝视著他,目光中忽然露出尊敬之意,脸上却全无表情,只秩淡的说了一个字:「请。」
  用黄布做成的包袱,针脚缝得很密,外面还缠著长长的布带,打著密密的结。
  一种很难解得开的结。要解开这种结,最快的方法就是一把拉断,一刀斩断。可是华少坤并没有这样做,这二十年来,他久已学会忍耐。他情愿多费些事,将这些结一个个解开。
  这是不是因为他知道聚短离长,想再跟他的妻子多斯守片刻。谢凤凰看著他,忽然擦乾了眼泪,蹲在他身边,道;「我来帮你的忙。」,布带是她结成的,她当然解得快。她明知她丈夫此去这一战,生死荣辱,都很难预测。
  她明知她的丈夫这一去就末必能回得来,为什不愿再拖延片刻?因为她不愿这片刻时光,消磨了他的勇气和信心。
  因为她希望他这一战能够胜。他了解他妻子的心意,她也知道他了解。这种了解是多困难?又是多幸福!多珍贵!
  每个人都已被他们这种情感所感动,只有慕容秋荻连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,却一直在看著那黄色包袱。
  她心里在想:这包袱里藏著的究竟是种什样的兵器?是不是能击败谢晓峰?
  华少坤壮年时就已是天下公认的高手,被谢晓峰击败后,体力也许会逐渐衰退,再难和他的颠峰时代相比。
  可是一个人有了一次失败的经验后,做事必定更谨慎,思虑必定更周密,绝不会再像少年时那任性冲动,也绝不会再做没有把握的事。何况,谢晓峰剑法的可怕,他已深深体会,要选择一种武器来对付三少爷的剑,并不是件容易事。
  看他对这包袱的珍惜,就可以想像到他选择的这种武器,必定是江湖中很少见的,而且必定是极犀利、极霸道的一种。他蓄精养神,苦练了二十年,如今竟不惜冒生命之险,甚至不惜和他患难与共的妻子离别,要再来与谢晓峰一战,可见他对这一战必定已有了相当把握。
  慕容秋荻轻轻吐出口气,对自己的分析也很有把握。现在若有人要跟她打赌,她很可能会赌华少坤胜。比数大概是?七比三,最低也应该是六比四。她相信自己这判断绝不会太错。
  包袱终于解开,里面包著的兵器,竟只不过是根木棍!
  一根普通的木棍,木质虽然很坚硬,也绝对不能与百炼精钢的宝剑相比。
  这就是他苦练二十年的武器?就凭这根木棍,就能对付三少爷的剑?慕容秋荻看著这根木棍,心里也不知是惊讶?还是失望?也许每个人都会觉得很契惊.很失望,谢晓峰却是例外。
  只有他了解华少坤选择这种兵器的苦心,只有他认为华少坤这种选择绝对正确。
  木棍本就是人类最原始的一种武器,自从远古时,人类要猎兽为食,保护自己时,就有这种武器。就因为它是最原始的一种武器,而且每个人都会用它来打人赶狗,所以都难免对它轻视,却忘了世上所有的兵器,都是由它演变而来的。木棍本身的招式也许很简单,但是在一位高手掌中,就可以把它当作枪,当作剑,当作判官笔所以武器的变化,都可以用这一根木棍施展出来。
  华少坤要将这一根普通的木棍包藏得如此仔细,也并不是在故弄玄虚,而是一种心战,对自己的心战。
  他一定要先使自己对这木棍珍惜尊敬,然后才会对它生出信心。
  「信心」本身就是种武器,而且是最犀利、最有效的一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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